作者:盒子

筱野弘。她喃喃啐道他的名字像種消遣或無病呻吟,而國家檢察官身分的他充耳不聞。

女人瞇起眼睛,血絲在眼眶裡些微迸裂,淡棕色大概來自長期使用劣質有色隱形眼鏡導致的顏料剝落。K眺向他對面的窗外風景,雨刷平面撫過毛玻璃緊黏的雨露,那讓她想起二弟喜歡小學的攀爬支架,手上都是剝落的殘漆和鐵鏽的氣味,夏天的汗水會在男孩焦糖色的後頸凝結成圓珠,那時她根本無心聽他說四年級的融解實驗怎麼有趣,還有他說他做了兩個茶凍,檸檬口味的要留給姊姊,原味的給哥哥。

「結果後來在冰箱裡壞了,流了一櫃子的水。」她扯扯嘴笑,引頸親近副駕駛座上的他。從後視鏡可見她頰上的妝粉乾裂了。那個女人從頭到尾沒給過他任何正面印象。要說他給她烙上了罪人的標籤,那也是種說法。

他不願涉這攤濁水,不跟暗裏的人打交道,走一條註定的不歸路。

數分鐘前他們停下押解車列在交流道匝道,她問能不能在間超商給她買一瓶卸妝水,她說鋃鐺入獄對她而言也是重獲新生。她是基督徒,想討要至少半瓶礦泉水也好,要為自己洗塵或者說受洗,而弘回應那不在他們的業務範圍之內。他甚至不想讓那個名字停頓在他記憶裡過久。女人的廉價香水氣味太刺鼻,二十四歲的年紀,他們知曉幾筆紀錄理應和這起偵辦無關,但那仍惹人遐想,好比方高中輟學或援交送往警局的軼事。K不避諱談起那些皮肉痕跡,她說她也曾想過升學,但曝險少年的記錄欲蓋彌彰。

「像你呀,檢察官先生。」筱野弘用K來代稱她,他從沒說過她的名字。她不受兒童少年身分資訊不公開原則保護,但她的兩個弟弟不同。即便是已逝的生命也不該登錄在新聞跑馬燈上。媒體聲浪的趨勢令他怒意縱橫,K曾在社群媒體上布告她的弟弟曾是多麼優秀的孩子,美滿的假象在如今終審定讞後看來頗為諷刺。

「我的弟弟啊,我真的是愛著他們的。」K用夢囈的語氣向他娓娓道來,弘明白她不願選擇緘默,於是企圖用惡來凌遲抹殺他的心智,想要將他的正義凜然一同腐化。她的十年有期徒刑不可緩,論壇上有人說該讓她以命奉上,教化可能的判決書拒絕了這個提議。

如果他還活著,等我回歸社會,也會是檢察官先生那樣的年齡了。

K從後視鏡瞧他,滿意那雙眼睛裡擒著生命勃發和憤慨。她說他很好看。要是當年的自己遇上的是檢察官先生該有多好。她的言語讓他咬牙,筱野弘從未想過至看守所的路程如此遙遠。

「你很幸運,檢察官先生。」K說。

「請珍惜你走的是條康莊大道,我這類人的人生注定不給我選擇。」

筱野弘記得那副表情,嚮往、平淡、羨忌,K在四個月前的第一次庭上看著書記員陳述法庭規令時,她也曾有過那樣的表情。

男人宏亮的嗓音不沾菸酒滄桑氣味,「對哄鬧、衝擊法庭、侮辱、謗、毆打審判人員等嚴重擾亂法庭秩序者,將依法追究刑事責任。」字字鏗鏘,讓受審的K的身影更顯得嶙峋微小,近乎被壓輾在審判庭的白磚地面上。

弘理了理領帶,藏青面料的布不染絲毫褶皺,像他攤平在桌面的紙印複本。K曾喬遷,在父母亡後不久她帶著一個胞弟移往新的城市,然而一場意外——儘管他不認為那能以這兩字輕易帶過——卻讓她本就嚴峻的生活更雪上加霜。

至少喧鬧一時的新聞名錄是這麼描述她的。

「案件發生時正任職於κ牌化妝品公司,曾在化工部分受理新創產品開發。」他查看被害人審訊資料時在經濟狀況的「勉持」欄位咋舌。

「小學幼兒園補助在κ市是出了名的。十二歲以下學童的就學資金幾乎不需煩擾,加上她有雙親生前投保理賠,就算再怎麼揮霍也能在資產名下勾寫『小康』,難道不是嗎?」